那好,散会。
赵江终于结束了简短且略显尴尬的早会。
人群二三结队地离开办公室,各自奔赴一天的工作。林湛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,赵江看他一眼,又打开手机,调出凌晨三点半收到的一封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明天做不了手术。想请假。林湛
跟我回办公室,现在。
眉宇间的严肃一览无余。
赵江拎起电脑便先离开,路上亲自帮林湛预约了一场下午的心脏彩超。
平常林湛再忙再累,也不会推掉任何一场手术;即使精神不好,也会认真参与术前讨论。今天却一句话没有就把手术让了出去,除了心脏病又频繁发作,赵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。
预约完成的弹框跳出屏幕时,正好走回办公室。
他掏出钥匙开门,背后忽得被撞了一下,像是树上砸下一只邦邦硬的椰子。赵江狐疑地转头,看见林湛像幽灵一样贴在身后,从来都是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染着道道红血丝,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。
开门的一瞬间,窗外救护车的鸣笛正好透过玻璃传入,令人莫名心慌。赵江一急,把人拽进了办公室,扔在了沙发上。
自己说说症状。
林湛还是低着头,蓬松的碎发遮住额角,一时间看不清神色。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,动作缓慢,像一只冬眠的树懒。直到赵江着急地连喊他几声,他才慢半拍地抬头:我喝醉了。
听到这话,赵江先是一愣,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:你再给我说一遍?
林湛坐得端正,吐字含混:我好像喝醉了。症状是头晕恶心,心跳加速。我最好回家睡觉,要不然,会出医疗事故。我要是再给你惹事,你就升不了职。升不了职,你和子宁都会难过。我不想看你们难过。
赵江没见过这种自我认知明确的醉鬼。明明满嘴醉话,却又逻辑清晰。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太大,夹带着赤诚的坦率,赵江一时间有点承受不住。他瞪着林湛,神情诧异又迷惑:你喝酒?还醉了?你还知道自己醉了?醉了还来医院?还知道换白大褂来开早会?
林湛静静地听着责备,却没有丝毫反驳,似乎大脑正迟钝地转动:我给你发短信请假了。你没批。怕被开除,我就来了。
半醒半醉的抱怨,让赵江气极反笑: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晚上不该睡觉?该守着电话等你请假?
倒也有点难吧?林湛想了想,没事,我不怪你。
有点难你咳咳咳
在别人那里游刃有余的赵大教授,被逆徒一句话气得差点厥过去。
林湛歪头看赵江咳嗽,慢吞吞地起身,帮赵江锤后背:你病了吗?
敲着敲着,忽然动作一顿,像是被点了暂停键。他的眼神落在办公室一堆文件和外科杂志上,半天才响起嘶哑的声音:哦对,icu那边有个病人,我好像忘记写医嘱了。嗯,你等一下。
说完,他就开始在口袋里摸笔,翻遍左兜右兜却怎么也找不到,然后便看见赵江还穿着白大褂坐在自己面前。
师父,给我一支笔。
林湛有些焦急地从赵江左胸处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签字笔。赵江见他神志不清醒,正想去给他找张纸,看看那小混蛋到底要写点什么。谁料林湛根本没等赵江转身,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眼神空洞,执着地抓着赵江的肩膀:你别动啊。我就在这写一下,很快的。
开什么玩笑?写哪儿?!
赵江还没说完,林湛已经将笔尖压在了师父背后的白大褂布料上,唰唰地划动。一边写,一边口中嘀咕:多巴酚丁胺丙泊酚唔,就这些,好了。
仿佛写下一系列重要叮嘱,末了,林湛还满意地嗯了一声,把笔随手扔在桌上,整个人再度瘫在沙发里。
赵江心头一跳,立刻脱下白大褂,摊开一看。
只见干净反光的白布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巧克力慕斯、芒果可颂。
林湛。
林湛!
被怒吼着点名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又毫无生机地闭上了眼,像是根打蔫的草。赵江又气又无奈,狠狠喘了几口气,心里默念自己做的孽,自己收的人,不能生气,气死了正好让逆徒称心如意。
他硬着步子从电脑里翻出一份请假条模板,打印出来,自己签了字,又从林湛脖子上拽下工牌和门禁卡,揣在他的兜里;扒下白大褂后,扯住林湛的衣领,将他半拖半抱着往外走,一路上,还好没碰见病人家属,否则真是解释不清了。
后门偶有医生进出,有人疑惑地看着赵江拎着林湛,像是拎着一件沉重的行李似的。
赵主任,林医生怎么了,他不舒服吗?
哈。对,他熬夜加班,我让他回去睡一会儿。
赵江笑得干巴巴的,又咬牙切齿。他替林湛拉好羽绒服的拉链,给他把帽子一扣,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:你给我把脑袋里的水和酒都排干净了再回来!
哦。好。
被裹成熊的林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