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庄园,早在尼古拉斯老公爵还没有因为黄金热发狂、肯德里克老爷还没有上战场、他的妻子没有早逝之前,他跟随卡斯德伊一家在一年冬天来过这里避寒。
只是极为罕见的一次,自那之后许多年,卡斯德伊人都没能再在王城内停留超过一个月时间。
一个男仆迎上来,很恭敬地行礼,道:“阿尔管家,老爷吩咐我领你到书房。”
“好。”海伍德微不可察地颔首,仍旧努力保持一种得体的体面。
在男仆的带路下,海伍德走进书房,在最黑暗处见到已经很多天没再回灰铸铁城堡的狄法。
海伍德站定,手放在胸口,躬下身,“老爷。”
狄法沉默着抽烟。
海伍德保持鞠躬的姿势太久,老化了的腰椎有点坚持不住了,他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。
然后他才听见狄法的声音,“海伍德,我似乎对你太过放任,以至于你产生了可以随便干预我能看见什么,看不见什么的错觉。”
狄法抬眸,幽深的一双眼眸无情绪地注视着海伍德。
年幼的小少爷终于长成令人畏惧的大人,不仅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杀出重围,还带领原本颓靡、眼看着一直走下坡路的卡斯德伊回到辉煌,此时面对完全喜怒不形于色的狄法,海伍德说不清是惧怕更多还是欣慰更多。
他嘶哑着声道:“老爷,我的确对您有所隐瞒,我擅自收起了伊洛里·亨特寄到城堡的一封信件。但请允许我辩解一件事,我这么做只是希望您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。”
狄法冷淡地看着他,道:“我不在乎你对我隐瞒了什么,只在乎你对我隐瞒的这个行为。你的本分是忠诚,而现在你已经越界了。”
很短的一句话,却等同于宣判死刑。
海伍德在这一刻如坠冰窖,双手过电般战栗起来,他从狄法的眼神里确信了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信任。
半晌,海伍德颤抖着从外套内袋拿出来那份被保管得完好的信件,放到桌面上,“这就是那份信件。”
他几乎难以说出话来,“我、对不起,我辜负了您的信任。”
狄法扫了一眼上边的署名,认出伊洛里那端正的字体。
“六十年,”狄法道,“这是你为卡斯德伊工作的年限,几乎是短寿种一生的寿命。”
隔着一层淡蓝烟雾,看不清狄法真实的表情,“海伍德,这是你第二次逾矩我不追究,但你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。”
海伍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抛到了高空,又坠落,他太老又太虚弱了,几乎承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起伏。
他抬起头,嘴唇不断嗫嚅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音节。
“我保证不会再让您失望了。”海伍德顿了顿,只深深又行了一个礼,然后缓慢地走向房门,走路的姿势更为佝偻,几乎曲成虾米,甚至还在接近门口时踉跄了一下。
门开了,又轻轻合上,房间再次沉寂下来,狄法盯着那封洁白得甚至让人错觉无害的信看了一会儿。
他拿过拆信刀,在信封顶部细细地切出一个足够宽到内里的信纸滑出来的开口,摩挲了好久,似乎在考量,然后才把信纸抽出来,缓缓展开,读完了伊洛里写在上边的话——
【……我从报纸上读到了您的消息,特此恭贺您所取得的所有成就,我认为您值得这一切荣耀——如果我的祝贺令你反感,我很抱歉。
……由于我的疏忽,我未能及时将您赠予我的项链归还。
谨随信附上项链。 】
“很抱歉……说得真是好听。”
狄法意味不明地呵笑一声,阴影在他的眉宇加深。
他捻着一页信纸,划燃火柴,但直到那根火柴的顶端橙红的火焰跃动着烧尽,他也没把火柴靠近纸页。
狄法沉默良久,将信纸放回信封,折好封口,然后把信压进了抽屉内的文件最底下。